夏夜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纱窗时，父亲正蹲在院角修理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金属扳手与链条碰撞的清脆声响，像首未写完的摇篮曲。我总爱蜷在竹椅上看他弓起的脊背，车铃铛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他鬓角的白发也镀了层银边。

初二那年流感肆虐，我裹着厚毯子在病床上数着药片。凌晨三点被咳嗽惊醒，发现父亲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体温计。他肩头的被角被冷汗浸透，眼皮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团。我摸到他掌心的老茧，突然想起小学时摔破膝盖，他背着我穿过三条街去诊所，背带勒出的红印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高三冲刺阶段，父亲在书桌前支起行军床。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映成巨人，翻书时翻页声像沙漏漏下的细沙。某个暴雨夜我考砸了，他默默把成绩单折成纸船放进水缸，第二天清晨水面上漂着用钢笔写的"错题本"，每个红叉旁都画着振翅的蝴蝶。那些被反复誊抄的笔记，在梅雨季发黄的纸页间，洇开了墨香。

去年除夕视频通话时，父亲背景里堆满快递箱。他举着手机让我看新买的平衡车，屏幕上的笑容比窗外的烟花还明亮。视频突然卡顿的瞬间，我瞥见他偷偷抹了抹眼角。快递箱上歪歪扭扭贴着我的手写地址，胶带痕迹像年轮刻在纸箱上。

如今每当我骑车穿过老城区，总会在修车铺前驻足。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零件，像时光的标本。有次遇见父亲在教年轻学徒调试变速器，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二十年前那个修理自行车的背影悄然重叠。车铃铛叮铃作响的瞬间，我忽然读懂了他藏在叮当声里的密码——那是跨越岁月的暗语，每个音符都在诉说"我在"。

暮色渐浓时，父亲开始整理工具箱。铁皮盒里躺着半块桃酥，是我小学春游时带回去的纪念。他摩挲着包装纸上的茶渍，就像在抚摸我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工具箱合拢的轻响，像首未完的圆舞曲，而我知道，有些故事永远停在未完待续的章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