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小院位于老宅的东南角,虽然只有二十多平方米,却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角落。青砖围合的院墙爬满忍冬藤,春末夏初时,淡紫色的藤花会像瀑布般倾泻而下。院中央那棵歪脖子枣树是爷爷亲手栽的,如今已高过房梁,每年秋天都会结出拳头大的黄澄澄的枣子。
夏日的傍晚,小院会变成天然的戏台。奶奶坐在枣树下摇着蒲扇,用吴侬软语讲《白蛇传》的片段。我常把竹床搬到石榴树下,听着蝉鸣和奶奶的絮语,看晚霞把青砖墙染成琥珀色。东南角的石臼里永远盛着井水,爷爷总在此时拎着竹篮来取水,水桶碰撞的叮当声和奶奶的吴语呢喃交织成独特的夏夜交响。
秋天的清晨总能看到露珠在月季花瓣上跳舞。我常蹲在紫藤花架下观察蚂蚁搬家,它们会把刚摘的槐花搬进土里筑巢。这时候爷爷会摘下草帽扇风,教我辨认天上的云朵形状。最难忘的是霜降那天,我们全家在院里用稻草扎稻草人,妈妈特意在它身上缝了件红毛衣,说这样秋风吹来时就不会觉得冷。
冬日的阳光总在午后斜斜地照进小院,给石阶镀上金边。我裹着棉袄在雪地里堆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松果做纽扣。爸爸会带着铁锹来铲雪,说是要给枣树做"御寒面膜"。最暖和的是腊月里,全家围坐在火盆边包饺子,面粉沾满砖缝,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爷爷总在此时哼起小调,那沙哑的嗓音和着柴火噼啪声,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背景音。
春分时节,小院又迎来新生。我蹲在墙角给去年种下的薄荷浇水,嫩绿的芽尖正在破土。妈妈在花架上搭起支架,说要给新买的三角梅留出生长空间。爸爸正在修理那台老式收音机,说要重新装上电池,这样下周的戏曲节目就能准时收听了。风掠过忍冬藤的沙沙声里,我忽然发现砖缝里钻出了几株野蒲公英,毛茸茸的种子在阳光下轻轻摇晃。
如今老宅要拆迁的消息传来,我常在黄昏时独自来到小院。枣树虽然被砍了,但树根处还冒出新芽,像在诉说着什么。石臼里的青苔又厚了几分,月季花架下的石凳添了道新划的刻痕——那是去年我刻下的"平安"二字。晚风掠过院墙,带来远处工地的高音喇叭声,却盖不过心底那首永远循环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