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江南水乡的青石板路上长大的。每个梅雨季，屋檐下的雨帘总在暮色中织成朦胧的纱帐，父亲背着竹篓穿过湿漉漉的巷子，回来时篓里总装着刚摘的枇杷。那时的我总趴在雕花木窗边，看雨水在青砖上敲出细密的鼓点，直到书包里的铅笔盒被雨水浸得发胀。

十二岁那年，母亲在菜市场摆摊卖鱼。她系着靛蓝围裙，手指被冻得通红，却总把最新鲜的鲫鱼递给我当零嘴。有次暴雨突至，她冒雨收摊时滑倒在泥泞里，我抱着摔裂的鱼箱追到巷口，看见她正用围裙裹住渗血的膝盖。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发现她的鬓角藏着几根银丝。

初二转学至省城重点中学，我像片被风吹离故土的梧桐叶。第一次月考数学考砸后，班主任王老师把我留在空教室。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照着他办公桌上那盆养了二十年的君子兰。"解题就像养花，"他摘下老花镜，"急不得也乱不得。"那天我们反复推演几何题，直到暮色染红窗棂，他教我画辅助线时，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的弧线，竟与君子兰的叶脉如此相似。

高三冲刺阶段，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母亲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熬鱼汤，把温热的瓷碗放在我课桌旁。有次模拟考失利，我抱着试卷在操场狂奔，撞翻了两排垃圾桶。母亲追上来时，我看见她新添的皱纹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她只是轻轻捡起散落的试卷，用袖口擦了擦我的眼泪。

填报志愿那天，我在物理和历史的志愿表上反复涂改。最终在文理分科栏画了个问号，笔尖划破了纸张。母亲没有责备，只是把泛黄的笔记本推到我面前——扉页写着她年轻时考大学落榜后重读夜校的笔记，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干枯的银杏叶。她指着某页被反复修改的公式说："你看，连错误都是成长的年轮。"

此刻坐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我常想起那些在雨巷里奔跑的黄昏，在试卷上涂改的深夜，在君子兰叶脉间领悟的晨光。成长或许就是不断打破又重建的过程，就像父亲用竹篾修补漏雨的屋檐，王老师用铅笔教我画出完美的辅助线，母亲用皱纹编织成守护的网。那些看似破碎的瞬间，最终都成了生命里最坚韧的接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