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的闷热，我蹲在老宅天井里，望着竹篾在爷爷布满老茧的指间翻飞。那些翠绿的细竹在他掌心弯成流畅的弧线，像要飞出竹筛的蝴蝶。十四岁生日那天，爷爷把半成品灯笼递给我时，竹篾还带着晨露的潮气。

初学编灯笼时，我总被竹篾的尖刺扎得满手血珠。竹条在掌心勒出深红印痕，像爷爷年轻时的烫伤疤痕。有次把竹篾缠成死结，急得我直跺脚，爷爷却把竹筛往地上一拍："编灯笼要像养娃娃，急什么呢？"他抽走我手上的篾条，用拇指与食指夹住竹节，轻轻一掰，断口处竟渗出琥珀色的竹浆。我这才注意到，竹篾要顺着纤维生长的方向处理。

中秋前夜，我偷偷把半成品塞进灶膛。火舌舔舐竹骨的瞬间，我听见爷爷压抑的咳嗽声。第二天清晨，焦黑的竹骨架躺在灶台边，像截枯槁的手臂。爷爷蹲着抚摸残骸时，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突然加深，仿佛又看见四十年前在竹林里折断第一根竹篾的自己。

真正掌握要领是在立冬。当第七道竹环终于严丝合缝时，竹筛边缘的篾条突然迸出细碎裂纹。爷爷不知从哪掏出块黄泥，蘸着井水调和成浆。他教我如何用竹刀削出渐薄的篾片，如何让竹条在掌心形成自然的弧度。暮色漫过窗棂时，我竟把竹筛编成了能盛住月光的圆盘。

除夕守岁时，爷爷把灯笼挂在厅堂最高处。暖黄烛光穿透竹篾，在青砖地上投出流动的光斑。我忽然发现那些曾经扎手的竹刺，此刻都成了灯笼的脊梁。爷爷用布满裂口的手抚摸灯面："竹子要留七分空，灯笼才能装得下星星。"

去年春天整理老宅，我在阁楼发现当年未完成的竹筛。篾条间还夹着半片枯叶，竹浆早干成琥珀色的痂。如今我的工作台上摆着竹编灯具设计图，客户总惊叹那些交错上升的竹丝里藏着山水纹。有次熬夜赶工，月光漫过窗台时，我忽然看清竹丝间的光路，像极了爷爷教我编灯笼时，篾条在烛光中跳的圆舞曲。

前些日子给女儿编第一个灯笼，她抓着竹篾直哭。我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如何用虎口卡住竹节。当第八道竹环严丝合缝时，小姑娘突然仰起脸："爸爸，竹子是不是像我们一样，要慢慢长才能变硬呀？"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蹲在竹筛前，和爷爷的影子重叠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