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穿透了纱窗,在竹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总爱搬着竹床躺在爷爷的藤椅旁,看他佝偻着背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老槐树的影子在他灰白的鬓角跳跃,像极了他年轻时在田间劳作的模样。
爷爷的双手布满褐色的老年斑,却总能精准分辨出每株植物的病症。清晨五点,露水未干时,他扛着锄头去菜园松土,铁锹与土地摩擦的沙沙声是唤醒村庄的晨曲。我见过他用竹竿搭起人字架,把番茄藤引向房檐;用旧木箱改造成苗床,让辣椒苗在冬日的暖阳里抽枝。最神奇的是他用废弃的自行车链条,焊接成能自动浇水的装置,当我在课本上读到"物联网"时,他正蹲在菜畦边调试这个铁皮浇花器。
暮色四合时,爷爷的书房总会亮起昏黄的台灯。那盏老台灯是1958年他当民办教师时用半袋粮票换的,灯泡上还留着当年用红漆写的"知识改变命运"。他教我读《诗经》时,总爱指着窗外的晚霞:"你看'蒹葭苍苍',这意境就像现在天边的火烧云。"泛黄的《芥子园画谱》里夹着泛脆的粮票,泛黄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农事历法,从二十四节气到土壤PH值,字迹从遒劲到颤抖,像一株老树随着年轮生长。
那年暴雨冲垮了菜园的堤坝,爷爷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挖了三天排水沟。他腰间的帆布包里永远装着创可贴和硝酸甘油,却从没让我担心过。直到去年深秋,他执意要给最后几垄红薯盖稻草,我才发现他的棉鞋后跟已经磨出了毛边。那天他蹲在田埂上绑稻草,忽然说:"等叶子全黄了,咱们就收最后一茬菜。"话音未落,一阵秋风卷起满地金黄,他佝偻的脊背在夕阳下弯成问号。
腊月里爷爷住进了医院,我守在监护仪前看他打吊瓶。他总说病房像缩小版的菜园,床头摆着插着野菊花的玻璃瓶。有次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用尽力气在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囍"字,那是他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护士说他的血氧仪数值越来越低时,我翻开他藏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扉页写着:"给小满的十八岁礼物——种子的力量。"
葬礼那天,我带着他最爱的那把铁锹回到老屋。在菜园东南角挖坑时,铁锹突然触到硬物——竟是当年埋下的红薯种子。那些深埋地下的生命,此刻正在陶罐里萌发新芽。爷爷的藤椅还在院子里,竹篾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仍在等待某个清晨的露水。
如今每当我给阳台的绿萝浇水,总会想起他调试自动浇花器时的专注神情。那些在田埂上教我识字的黄昏,那些用旧零件创造的智慧,都化作生命里的养分。或许所谓传承,就是让记忆里的温度继续在时光里生长,像他亲手种下的那棵老槐树,年轮里藏着整个村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