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我蹲在小区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落叶。书包里那张皱巴巴的数学竞赛报名表被压在字典下面，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三天前班主任宣布报名消息时，我正躲在教室后排的阴影里，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涂写"放弃"两个字，墨迹在夕阳里泛着刺眼的光。

那天清晨的露水还沾在自行车链条上，我蹲在车座旁研究说明书的样子像只笨拙的企鹅。父亲把车把调低两寸，金属扳手在晨光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别怕摔，膝盖上有护具。"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发抖的手背，却没注意到我偷偷把校服裤腿卷到膝盖以上。第一次蹬踏板时，车头猛地歪向路边的梧桐树，树皮上的裂痕深深嵌入我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车铃铛上，发出暗红的锈迹。

真正开始练习是在周末的黄昏。我把自行车停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树影在水泥地上织成斑驳的网。当第十次从单杠上摔下来时，膝盖的擦伤已经结成暗褐色的痂。数学老师王老师抱着教案路过，看见我正用粉笔在地面画坐标系："小满，你这样算的话，每掉下来一次就浪费两小时。"她蹲下来时，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水味，"要不要试试用函数分析平衡点？"

第一个月圆之夜，我站在小区健身器材区练习转弯。月光把地面照得像撒了盐的冰面，车轮在弯道划出优美的弧线。当车头终于能稳稳通过减速带时，忽然想起王老师说的"临界角"理论——原来平衡不是靠蛮力，而是找到身体与地面的黄金分割点。那天深夜，我在台灯下用几何图形记录每个转弯的参数，直到母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发现我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第十七个同心圆。

竞赛当天飘着细雨，礼堂的玻璃窗蒙着水雾。我握着写满公式的小本子走进考场，忽然想起香樟树下那个抱着教案的黄昏。当遇到最复杂的动态平衡题时，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听见链条转动的轻响。交卷时发现校服裤管不知何时又卷了边，膝盖的旧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颁奖典礼上，王老师把铜牌挂在我颈间时，金属牌上的雨痕折射出细碎的光。礼堂外，父亲举着伞在雨中张望，他身后是被雨水洗得发亮的自行车。我突然明白，那些在香樟树下画满公式的黄昏，那些摔破膝盖的清晨，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周末，原来都是生活教给我的平衡方程式。人生就像这辆老式自行车，重要的不是永远不摔倒，而是每次摔倒后，都能找到重新出发的支点。

暮色渐浓时，我推着自行车穿过林荫道。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里，忽然听见数学老师年轻时的声音："平衡不是静止，而是动态的调整。"路灯次第亮起，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带，像一条蜿蜒的数学函数曲线。我摸了摸书包里那张报名表，这次它不再皱巴巴地贴着字典，而是平整地夹在《几何原本》的扉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