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里,我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斑驳的树影。树干上缠绕的青藤已爬满砖墙,墙缝里钻出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晃。这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承载着我整个童年的记忆,此刻却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在城市化浪潮中显得格外安静。
巷子东头那座青砖灰瓦的院落,曾是祖父的药堂。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早已褪色,门前的石臼里还残留着几粒陈年药渣。记得小时候,祖父总在晨光熹微时蹲在药碾前,将晒干的草药碾成细末,木杵撞击的闷响与檐角铜铃的清脆交织成独特的晨曲。如今药堂改建成便利店,玻璃橱窗里陈列着碳酸饮料和关东煮,电子门铃的"叮咚"声总让路过的老人驻足片刻,仿佛在寻找记忆中的药香。
转过街角,"李记裁缝铺"的木招牌斜挂在半空。剪刀与顶针的碰撞声曾在这里回荡了七十年,老式缝纫机踩过三任主人。我的初中校服就是在这里定制的,老师傅用竹尺量体裁衣时,总会把多余布料仔细叠好,说"留着给囡囡做书包"。如今铺子改成了快递驿站,电动三轮车在门前的空地上来回穿梭,卷闸门升起的瞬间,带起一阵裹挟着快递单号的气流,将那些关于针脚与布料的往事吹得支离破碎。
巷子尽头的石拱桥是记忆的转折点。每逢雨季,桥下便会有挑着扁担的货郎穿行,竹扁担两头悬挂的铜锣与木鱼此起彼伏。他们用吴侬软语叫卖麦芽糖和油纸伞,糖稀在竹筒里拉出金丝,伞骨在风中撑开半透明的清凉。去年秋天,我看见两位白发老人在拆迁工地边翻找旧物,竹筐里躺着半截铜锣和几根褪色的伞骨。他们蹲在尘土飞扬的空地上,用方言哼着走调的小调,像守护着最后的仪式。
暮色渐浓时,我蹲在巷子中央观察蚂蚁的行军。它们正搬运着碎纸屑和快递包装袋,在青石板缝隙间开辟出新的路径。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我知道这座百年老巷即将迎来新生。但当我把掌心的蚂蚁放回原处时,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用浑浊的眼睛望向巷口那株老槐树。他说:"树要落叶才能抽新芽,人要失去旧时光才能看见远方。"
晚风卷起几片槐树叶,轻轻落在肩头。我忽然明白,那些消逝的老店与旧物,就像树根下的年轮,虽然不再 visible,却始终在泥土深处默默滋养着生长的力量。当推土机碾过石板路的瞬间,或许会有新的故事在裂缝中萌芽——就像童年时祖父教我认的草药,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开出意想不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