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厨房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我踮着脚看奶奶往青花瓷碗里码放虾仁。窗外的烟花在玻璃上炸开朵朵金红,母亲突然压低声音:"快把春联扶正,王叔家要来拜年了。"我手一抖,墨汁在"福"字上晕开一团乌云,惹得全家笑作一团。
腊月廿八的清晨,父亲扛着梯子爬上二楼的横梁。他新买的春联还带着油墨味,红纸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我举着浆糊碗在底下递,忽然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几根。他转身时,我看见梯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极了爷爷年轻时修钟表时用的锉刀。
厨房的八仙桌上摆着二十四个饺子,每个都裹着金黄的蛋液。祖父总说这是"元宝饺子",可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捏出的面皮总像揉皱的宣纸。当最后一只饺子在沸水里沉浮时,电视里传来春晚倒计时的声音。妹妹偷偷把硬币包进饺子里,说这样来年能交好运,却不知她藏起的硬币硌得我掌心生疼。
守岁的长夜里,客厅成了临时茶话会现场。三叔用紫砂壶泡着普洱,二姨在织毛线手套,隔壁的刘奶奶抱着孙儿哼《茉莉花》。我捧着保温杯看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奶奶还坐在病床上教我写毛笔字。如今她再也不能握住那支狼毫,但桌上的腊梅插瓶里,几朵干枯的花瓣依然倔强地绽放。
正月初一的晨光里,父亲系着新买的唐装,却把"福"字倒贴在门楣。母亲笑着用沾了朱砂的笔给他纠正,说"福到"才吉利。我们跟着街坊走亲戚,听见每个巷口都在唱傩戏,看见每家屋檐下都悬着红灯笼。在四叔家拜年时,小侄子突然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压岁钱,每张都写着不同的吉祥话。
元宵节的夜灯亮起时,我站在天台看孔明灯升空。父亲说每盏灯都寄着心愿,我望着那些飘向星空的火光,忽然明白春节不是简单的日期更替,而是把三百天的思念熬成一碗温热的汤圆,把漂泊的游子揉进团圆的春联,让代代相传的习俗在烟火气中永远鲜活。当最后一盏孔明灯消失在天际,我摸到口袋里妹妹塞的硬币,冰凉的金属里,似乎藏着整个春天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