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屋檐下的冰棱便开始融化。母亲把新腌的腊肉挂在厨房铁钩上,油花顺着竹签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出琥珀色的痕迹。父亲踩着梯子贴春联时,我总爱踮脚去够檐角那片褪色的红纸,指尖触到冰凉时,总会被母亲笑着拍开。
大年初一的晨光里,巷口的广播喇叭准时响起《春节序曲》。邻居王奶奶会敲着铜锣挨家挨户拜年,铜锣声撞碎薄雾,惊起竹梢的麻雀。我蹲在门框边数春联,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的墨迹被晨露晕开,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的"福"字倒贴着,红纸边缘卷起细小的波浪。
正午的八仙桌上,青花瓷盘里堆着金黄的炸春卷和翡翠般的荠菜饺子。祖父的搪瓷茶缸总比别人的早斟满,他布满老茧的手捏着长烟杆,烟雾在雕花窗棂间盘旋成篆字。我偷吃饺子里包的硬币时,总被姑父发现,他笑着用筷子敲我手背,硬币在瓷盘里叮当作响,像在应和窗外的鞭炮声。
守岁时全家挤在堂屋,八仙桌变成临时牌桌。三叔公的紫砂壶泡着茉莉花茶,表姐用红丝线编的长命锁压住茶杯。电视里春晚的歌声和窗外的鞭炮此起彼伏,我数到第五百个"噼啪"声时,忽然听见祖父轻声哼起《茉莉花》,那调子竟和母亲腌菜坛子里的梅子酒酿出相似的香气。
初七返城的高铁上,行李箱轮子碾过月台积雪。邻座乘客的羽绒服上沾着亮片,像撒了把星星。手机屏幕亮起家族群消息,表弟发来他在动物园拍的大熊猫视频,像素点里晃动的黑眼圈,让我想起昨夜他趴在年夜饭桌边睡觉的憨态。玻璃窗上的霜花模糊了远方,但我知道,那些红彤彤的春联、热腾腾的饺子、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早已在血脉里刻成不会褪色的年轮。
暮色中的高铁穿越隧道,突然亮起的灯光里,我看见车窗映出自己眼角的泪光。原来那些被岁月磨旧的习俗,那些在蒸汽中模糊的笑脸,早已化作基因里的密码,在每个辞旧迎新的时刻,将漂泊的游子轻轻系回故乡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