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又厚了些,我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院里走。忽然瞥见墙角那个歪歪斜斜的雪堆,原本松散的雪粒正被北风重新塑造成不规则的形状。我蹲下来拨开积雪,发现雪堆中间嵌着半截胡萝卜,歪在它原本该是鼻子位置。
"小满,快来!"阿婆的呼唤从厨房飘出来。我抓起竹扫帚往回跑,扫帚柄上结着薄霜,握在手里凉得像块冰。阿婆正把晾干的玉米串往竹竿上挂,听见动静转身就笑:"这雪堆都立了三天了,该让它长成样儿了。"
我们蹲在雪堆前,指尖在雪地上描画轮廓。阿婆用枯枝在雪地上勾出雪人的轮廓,我负责往雪堆上添料。她教我用铁锹挖出雪坑,让雪人能稳稳立住。铁锹与雪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听见雪块碎裂时细碎的破裂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清脆。
给雪人穿衣服时出了点麻烦。阿婆翻出去年过冬剩下的旧棉袄,我正要往雪堆上套,棉袄突然裂开道大口子。阿婆变魔术似的从围裙兜里掏出针线包,银针在油灯下闪着微光。"来,咱们给它缝件新棉袄。"她把棉布铺在石桌上,针脚细密得像鱼鳞,我学着用顶针穿针,棉线缠在手指上勒出红印子。
最费劲的是堆雪人的头部。阿婆把两个土豆削成圆球,我捧着雪球往上面按。土豆冻得发青,削皮时刀刃总打滑。最后我们用胡萝卜雕了道歪歪扭扭的鼻子,又从竹篮里抓来松果当纽扣。雪人的纽扣歪在右肩,眼睛是两颗玻璃纽扣,被北风刮得直晃悠。
正午时分,雪人终于有了模样。它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戴着松果帽,手里攥着半截胡萝卜拐杖。阿婆用红丝线在它胸前系了道结,我偷偷塞了颗水果糖在它口袋里。雪人歪着头看我,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像戴了副毛茸茸的护目镜。
那天下午,雪人成了我们家的守护神。我给它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笑脸,阿婆在它背后插了根松枝当拐杖。每当北风呼啸而过,雪人就会像站岗的士兵似的挺直脊背,棉袄上的补丁在风中鼓成朵朵云彩。有次隔壁小孩扔雪球砸中它,雪人纹丝不动,反而把松果纽扣都震掉了。
除夕前夜下起冻雨,雪人开始融化。我蹲在院里守着它,看雪水顺着棉袄往下淌,把石阶上的雪水汇成细流。阿婆端来搪瓷盆接雪水,说这是给雪人"洗手"。我往盆里扔了颗水果糖,看糖块在雪水里慢慢化开,像给雪人戴了顶透明的帽子。
第二天清晨,雪人变成了个湿漉漉的雪团子。阿婆用铁锹把它拢到墙根,说这样春天来临时,雪团子能变成滋养花芽的沃土。我摸着雪团子温凉的表面,突然想起它口袋里的那颗水果糖,怕被雨水冲走,昨晚是用石头压着的。
立春那天,我在院角种了株迎春花。阿婆说雪人的骨血都化在土里了,会变成花根的养分。我蹲在花坑边,看着新翻的泥土泛着银光,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雪人,看似消逝了,其实早已化作春泥,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