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木窗时,檐角垂落的雨珠正巧砸在青石板上,泠泠声惊醒了趴在墙根打盹的狸花猫。这是故乡九月里的第一场秋雨,湿润的空气裹挟着稻花香漫过石板路,将整个村庄浸润在淡青色的薄雾中。我踩着松软的田埂往村口走,脚底传来细碎的沙沙声,那是被雨水打落的稻叶在泥土上翻滚。
村东头的老张头正在晒谷场翻动金黄的稻谷,竹匾里铺满刚收割的稻穗,在秋阳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他古铜色的脊背弯成一张弓,佝偻着腰将稻谷摊成均匀的薄层,汗珠顺着晒得发红的脖颈滚落,在稻粒间砸出深浅不一的凹痕。隔壁王婶端着竹簸箕从晒谷场经过,簸箕里刚炒好的糖炒栗子正噼啪作响,甜香混着柴火气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网,连路过的麻雀都忍不住啄食几颗掉落的栗子。
正午时分,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支起了临时戏台。七旬的赵大爷踩着三米高的木梯,用沙哑的嗓音唱起《白毛女》选段。台下围坐的乡亲们时而跟着哼唱,时而举起搪瓷缸为唱腔碰杯。穿蓝布褂的村支书捧着搪瓷盆穿梭在人群间,盆里刚蒸好的桂花米糕冒着热气,咬一口能尝出糯米里裹着的糖桂花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暮色四合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起炊烟。我跟着母亲去井边打水,木桶碰撞的叮当声惊动了芦苇丛里的白鹭。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翅膀尖扫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把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揉碎了撒在荷叶上。母亲在井台边支起大锅,灶膛里柴火噼啪炸响,铁锅里的腌萝卜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辛辣的香气混着柴火味,让井水都变得滚烫。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远山,晒谷场上的稻谷已经晒得能听见沙沙的响动。老张头蹲在稻堆旁抽旱烟,烟圈在暮色中缓缓上升,与天边初现的星子连成一片。我蹲在稻穗堆里数星星,忽然发现每颗稻穗都像握着一把小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那些被秋阳晒暖的稻粒,此刻正在黑暗中酝酿着新的温度,就像我们这些在季节更迭里默默生长的普通人,总能在收获的时节,从泥土的芬芳里嗅到来年春天的讯息。
井水映着最后几点星光,母亲把腌好的萝卜捞出来放在竹匾里。月光透过芦苇叶的缝隙,在萝卜表面投下细碎的银斑。我忽然明白,故乡的秋天从来不是 단순한 계절(单纯的季节),而是土地与生命共同书写的诗篇——稻穗弯腰时是在向土地致谢,白鹭掠过水面时是在为丰收歌唱,就连井水里的萝卜,也在用沉默的腌制过程,默默储存着对寒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