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厨房里已经传来瓷碗碰撞的脆响。我揉着眼睛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奶奶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围裙上沾着面粉,白发被晨光染成银丝。她转身时,我注意到她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着——那是年轻时在纺织厂被机器绞伤的印记。
奶奶的竹编花篮总在窗台摇曳生姿。去年春天,她用晒干的芦苇杆编出十二只蝴蝶,每只翅膀都缀着不同颜色的丝线。当我在作文里写下"奶奶的蝴蝶会飞"时,她却笑着摘下一只:"这是给小满的,等你能认出所有花名再送你。"如今花篮里多了几株新添的月季,粉白花瓣上还凝着昨夜未干的雨珠。
巷口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奶奶的针线活。她能将碎布头缝成会走路的布老虎,给每只缝上不同性格的嘴。记得初学写字那年,她用毛边纸裁成小方块,教我"人"字要像柳枝般舒展。有次我偷懒把捺画写成直钩,她便用竹尺轻轻抽打我的手背:"写字如做人,收笔要像燕子回巢。"此刻她正坐在藤椅上,膝头铺着靛蓝土布,边纳鞋底边哼着童谣,银针在指间翻飞如蝶。
梅雨季的午后,奶奶会搬出樟木箱里的老物件。褪色的绣花鞋垫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记录着四十年前的嫁妆;黄铜顶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她当女工时攒下的宝贝。最神奇的是那只缺了耳朵的搪瓷缸,她总说缸底藏着"幸运星",每当家庭聚会时,就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前些日子整理旧物,我在奶奶的日记本里发现夹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泛黄纸页上写着:"1983年5月20日,小满满月。窗台上的兰花开了,比去年多了一朵。"原来那些她总说"闲不住"的时光,早已在岁月里沉淀成我们生命里的年轮。此刻她正蹲在院角侍弄新移栽的栀子花,佝偻的背影与二十年前教我认字的场景重叠,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结。
暮色四合时,奶奶总会把刚蒸好的桂花米糕摆满条凳。她用缺了口的瓷勺舀起一勺糖浆,说这是"给小满的星星糖"。当糖浆在暮色中拉出细长的金线,我忽然明白,所谓"闲不住",不过是把对生活的热爱揉进每个晨昏。那些在灶台前翻炒的烟火气,在针线筐里穿梭的银针,在花圃间跋涉的脚步,最终都化作我们血脉里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