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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的秋色总是带着几分萧瑟,当最后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荣国府的门槛上时,凤姐正伏在案头核对着宁国府的账目。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青砖地上如同柄出鞘的宝剑,既锋利又孤寂。这个被贾母称为"脂粉队里的英雄"的少奶奶,用十年光阴将贾府的日常运转得井井有条,却在最后的寒冬里,看着自己亲手堆砌的城堡轰然崩塌。
凤姐的治家之道如同她梳妆匣里的金丝楠木匣,外表光可鉴人,内里却暗藏机锋。协理宁国府时,她以"先斩后奏"的果决将贾珍、贾蓉的僭越收拾得干干净净,当众训斥贾瑞的丑态时,连王熙凤都忍不住掩嘴发笑。她像只精明的松鼠,将贾府的银钱流水记得比任何账房都清楚,甚至能准确说出每个小丫鬟的月钱数额。这种能力让贾母赞她"比男人还强",却也埋下了祸根——当她在王夫人面前夸耀自己"连老爷都管不住我"时,已将后背抵在了刀刃上。
凤姐的悲剧始于她对权力的病态迷恋。她将贾府的每个角落都变成自己彰显权威的舞台,从大观园的假山叠石到荣禧堂的陈设摆件,无不渗透着她的审美意志。中秋夜宴上,她当众训斥刘姥姥"没规矩"的模样,与十年前初进贾府时战战兢兢的模样形成刺眼对比。这种膨胀的权力欲使她逐渐失去人性温度,当平儿被贾琏当众羞辱时,她竟说出"我不过比他大两岁,这就容不下他了"这样的话。那些曾经被她提携过的丫鬟们,如今在凤姐房门外相遇时,都像避让瘟神般侧身而行。
贾府的衰败如同秋日枯井里泛起的涟漪,最终波及到凤姐的方寸之地。当贾瑞的鬼魂索命、巧姐被夺、贾琏赌钱败光家产后,凤姐在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正册"上被判为"凡鸟偏从末世来"。最讽刺的是她临终前仍攥着算盘,试图算出如何让贾府渡过难关。病榻上的凤姐忽然想起那年元宵节,她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夸口"我虽是女流,但能伏侍得父母兄嫂周全,也算生平幸事",此刻却连吞咽药汤的力气都已耗尽。
大观园的雪又落下了,那些曾经被凤姐踩在脚下的丫鬟们,如今在雪地里扫出一条通往垂花门的小路。巧姐抱着刘姥姥给的金锁蹲在墙角,远处传来贾政携王夫人等人返乡的的马蹄声。凤姐的灵柩停在荣禧堂,堂前那盆她亲手养了五年的白海棠,在雪中开出了零落的花朵。这个用半生才爬上贾府顶点的女人,最终倒在了她最引以为傲的治家之道上,就像那柄曾斩落贾蓉头颅的银剪,最终在雪地里锈成了铁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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