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总是裹挟着蝉鸣与暑气,父亲在阳台上支起烤炉时,暮色已染红了半边天际。他熟练地将竹签穿进鸡翅尖,炭火在红砖砌的炉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像碎金般飘落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我踮着脚往炉前张望,看那些在铁网上翻滚的食材——油亮的五花肉正滴落琥珀色的油脂,香菇与平菇在炭火中舒展身姿,而最显眼的是整只烤乳猪,金黄的脆皮下透出粉嫩的肉色,像披着糖霜的月亮。
母亲从厨房端出青瓷托盘,里面码着切得齐整的生菜叶、码得整整齐齐的蒜蓉辣酱和酸梅粉。她特意用红绳系着玻璃罐,说是从老字号的酱园新买的。我注意到她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2023烧烤全记录",字迹比去年又潦草了许多。父亲笑着拍拍她肩膀:"又准备写新食谱啦?"母亲低头搓了搓围裙边,耳尖泛起红晕,炉火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闪着光。
当第一缕青烟从炉口窜出时,楼下传来邻居家的狗吠。表弟抱着冰镇西瓜从单元门探出头,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表妹裹着印有卡通熊的围巾,用竹签戳着刚出炉的玉米,金黄的糖霜顺着她鼻尖往下淌,在砖地上印出歪歪扭扭的图案。父亲从炉膛里夹出滋滋冒油的牛舌,用长筷串起时发出"咔嚓"的脆响,表弟立刻捂住嘴,鼻孔张得像两扇小扇门。
我们围坐在铺着蓝格桌布的圆桌旁,炭炉在中间冒着细碎的火星。母亲将烤好的茄子夹在荷叶饼里,紫红色的茄肉裹着蒜泥,咬下去能听见"啵"的声响。表妹突然指着盘中的烤茄子惊呼:"这个像不像爸爸的胡茬?"满桌人都笑作一团,父亲被烟熏得通红的脸颊在笑声中愈发红润。表弟偷偷往我碗里夹了块烤得焦脆的藕片,那抹带着炭香的热气烫得我直呵气,他却得意地晃着空碗:"我这是战略物资储备。"
暮色渐浓时,炭炉里的灰烬已积成小山。母亲从冰箱取出冻得发硬的杨梅酒,父亲用铁钳夹出最后一片烤得酥脆的五花肉。我们边吃边聊起各自学校里的趣事,表妹说起她养的新晋网红仓鼠,表弟炫耀着刚考满分的历史试卷。炭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像五只蹦跳的彩色小动物。母亲突然停下夹菜的手,指着窗外:"你们看,那是不是老张家的狗在追火鸡?"父亲笑着摇摇头:"那是野猫。"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原来整条街的居民都被这香气勾了魂。
夜风裹挟着烤肉的焦香掠过窗台时,父亲用铁钳翻搅着炉膛里最后一捧灰烬。那些蜷缩的炭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沉睡的星星。母亲收拾碗筷的动作忽然顿住,她望着炉台上还冒着热气的烤盘,恍惚间仿佛看见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学烤肉的模样——那时父亲握着她的小手教她翻肉,炭灰落满她的马尾辫,而炉火把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当最后一片生菜叶被收进垃圾桶,表弟抱着空肚子打起了哈欠。父亲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去年烧烤时拍的集体照,照片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我们围坐在台阶上,用手机闪光灯给照片补上星星点点的光斑。母亲忽然开口:"下周六要不要再办场烧烤?"表妹眼睛一亮:"我要带新养的蚕宝宝来!"父亲笑着拍手:"那正好,今年可以试试给蚕宝宝做饲料。"夜风卷起她围巾的流苏,炭炉余温透过铁网烙在皮肤上,像烙下了一个温暖的句号。
路灯次第亮起时,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表弟的校服口袋里鼓鼓囊囊装着烤得焦脆的玉米棒,母亲用旧丝巾包着剩下的酸梅粉。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烧烤的意义不仅在于滋滋作响的炭火与滋滋冒油的肉串,更在于那些在烟火气中沉淀的时光——父亲围裙上洗不净的油渍,母亲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记录,表弟偷藏的战略物资,还有我们围坐在炉火旁时,被炭香熏得发亮的笑脸。这些细碎的光点,最终汇聚成记忆银河里最温暖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