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公园深处走,风里裹挟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芬芳,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像一串跳跃的音符。这座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公园,在时光的打磨中褪去了新漆的鲜亮,却沉淀出独特的温润质感。
转过缀满爬山虎的拱形门廊,迎面撞见一片缀满紫藤的藤架。淡紫色的花穗垂落在石桌旁,几株晚香玉正将馥郁的香气揉碎在空气里。穿碎花裙的奶奶们坐在藤椅上择菜,塑料筐里新摘的黄瓜还沾着露水,她们用蒲扇驱赶着黏人的蚊虫,絮絮说着今早菜市场的行情。花架尽头是片开阔的草坪,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用粉笔在地上画着迷宫,粉笔灰被风卷起时,恍惚间仿佛看见二十年前在这里嬉戏的自己。
沿着木栈道往北走,豁然出现一方镜面般的湖泊。晨雾还未散尽,水面倒映着天际的云絮,几尾红鲤在浮萍间穿梭,搅碎满池的粼粼波光。老人们租来的轮椅沿着石砌堤岸缓缓移动,车把上挂着装满刚摘的莲蓬的竹篮。穿蓝布衫的钓鱼人静坐如钟,浮漂在晨光中时隐时现,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尖沾起细碎的水珠。湖心亭的朱漆栏杆上,不知谁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岁月静好",斑驳的笔迹与青苔共生,倒像是亭子自己留下的年轮。
转过假山时,忽见几株月季在紫藤架下开得正好。粉的像朝霞,红的似烈火,花瓣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花丛中藏着座小小的凉亭,石桌上摆着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杯沿的唇印早已被阳光晒干。穿白大褂的退休教师常在这里备课,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抬头望见飞过枝头的灰喜鹊,又低头在教案里记下新的观察笔记。花坛边的长椅上,常有学生捧着书本自习,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与花影交织成流动的画卷。
往西走是片幽静的林荫道,银杏树撑起翡翠色的伞盖。踩着落叶往深处去,能听见溪水在石缝间叮咚的声响。几株百年香樟树的气根垂落在小径上,像老人苍老的手掌。树荫下常有老人打太极,动作虽不如年轻时有章法,却自有从容气度。穿运动服的年轻人举着无人机掠过树梢,镜头里是斑驳的光影与蜿蜒的小径,他们说要给二十年后的自己留份时光胶囊。
暮色初临时,儿童乐园的秋千开始吱呀作响。穿背带裤的孩童们追逐着放飞的孔明灯,彩色的光点在夜空中渐次亮起,像散落的星星坠落人间。长椅上依偎着年轻情侣,他们分享着带来的卤味,讨论着周末去哪座博物馆。保安老张提着电筒巡夜,手电光扫过石凳时,惊起几只夜栖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渐次亮起的路灯。
归途经过喷泉池,霓虹灯在水幕上投下斑斓的倒影。穿汉服的姑娘们正在池边拍照,衣袂翻飞时带起细碎的水花。池底残荷的枯茎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沉睡的龙骨。保安亭的灯光忽然亮起,老张探出头喊:"年轻人,带点水啊,晚上露水重。"声音穿过夏夜的热气,混着远处广场舞的鼓点,在公园的褶皱里回荡。
这座公园像本被岁月翻阅过的书,每一页都写满故事。晨练的老人是书页间的折痕,嬉闹的孩子是夹在扉页的银杏叶,穿校服的少年是尚未干涸的墨迹。当华灯初上时,所有生命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人寻找记忆,有人邂逅爱情,有人播种希望。那些被时光浸润的砖石草木,都在无声诉说着:真正的永恒,不在于永远崭新,而在于永恒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