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第三次响起时,我正盯着天花板发呆。作为学校组织的"教师体验日"活动的志愿者,此刻的紧张感比昨天模拟试讲时更强烈百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教案边角,那些用红笔标注的"重点突出""互动设计"的字样,在台灯下泛着微弱的光。
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发现走廊里已经站满了同样神经紧绷的体验者。我们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般在登记表上签字,班主任王老师端着保温杯踱过来,杯盖碰撞的叮当声瞬间缓解了凝固的空气。"别慌,先去储物间领工具包。"她把钥匙递给我时,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那枚磨得发亮的银戒——那是三十年教龄的纪念。
储物间里的教具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教室里偷偷把粉笔盒倒着拿的恶作剧。彩色粉笔、地球仪、自制的情景剧卡片在储物架上列队待命,最醒目的是那个贴着"校长亲赠"标签的智能黑板,按键指示灯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我蹲下来整理学号牌时,发现最前排的金属牌刻着"张晓宇"三个字,背面用铅笔写着"要当漫画家"。
上午八点四十分,当预备铃第七次响起时,我站在讲台上数着台下四十八张熟悉的面孔。后排扎羊角辫的林小满突然举起手臂,我下意识朝她点头,却忘记今天讲的是《荷塘月色》的修辞手法,而非举手发言规则。这个失误在讲解"通感"修辞时被李浩然抓到:"老师,您刚才说'月光像少女的裙摆',这算触觉还是视觉?"我瞬间涨红脸,粉笔在黑板划出长长的墨痕。
正当我慌乱翻找教材时,前排传来清脆的笑声。原来王老师悄悄把准备好的《诗词接龙》卡片塞进了我的教案夹层。这个临场救场的细节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老教师,他们总会在讲台上备好"救生圈"。当我用卡片上的"接龙词"引导学生们把"荷叶田田"续写成"月光点点",教室里忽然漾开细碎的欢声。
十一点零七分,第三组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后排学生翻书页的沙沙声。我推了推眼镜准备讲解赏析题,却看见陈雨桐正偷偷用圆珠笔在课桌刻画。这个总考年级前十的优等生,此刻眼睛却盯着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我放下教案走下讲台,发现她刻的是歪歪扭扭的"老师加油"四个字。这个发现让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昨天在教师休息室听到的传闻:陈家父母准备送她去国外读高中。
午休时的教师休息室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我坐在王老师对面,她正用保温杯装着枸杞红枣茶。透过氤氲的热气,我看见她手机屏保是泛黄的全班合影,照片里扎羊角辫的林小满已经长到我的肩头。"当年我也以为当老师就是传道授业,"她搅动着茶水里的枸杞,"直到发现最珍贵的礼物,是孩子们把你们当作人生第一个榜样。"
下午的公开课后,我在批改作业时发现陈雨桐的作文本上画着戴眼镜的卡通老师,旁边写着"谢谢您没放弃我"。这个细节让我想起储物间里的银戒,想起三十年前王老师教过的那些孩子,想起此刻窗台上智能黑板反射的冷光。当夕阳把讲台染成琥珀色时,我忽然明白,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灌输,而是两个灵魂在时空里的相互照亮。
收拾讲台时,林小满突然塞给我一盒彩铅:"老师,这是我画的您。"画中的我站在黑板前,手指沾着粉笔灰,身后是无数飘动的彩色粉笔头。这个画面让我想起储物间里那些沉默的教具,想起每个清晨六点闹钟响起时,无数教师正在经历的相同时刻。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鬓角,那些在教案上写满的批注,那些深夜里反复推敲的课件,此刻都化作画纸上最温暖的底色。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教学楼走廊回望,发现每个教室的窗户都亮起了星星点灯的光。这些光里,有我昨夜备课时的台灯,有王老师保温杯上的热气,有林小满彩铅盒里的微光,还有无数个即将亮起的万家灯火。当最后一片晚霞掠过窗棂,我终于懂得,所谓教师,不过是把生命里最珍贵的光,温柔地传递给正在成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