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母亲总在厨房忙碌。我常站在门框边看她佝偻着背，将揉好的面团在案板上反复折叠。面粉扑簌簌落在她灰白的鬓角，像落了一层细雪。那时我总想，母亲像株老槐树，年轮里藏着几十载春秋，却始终把根须扎进生活的褶皱里。

记得那年冬天大雪封门，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母亲白天踩着自行车去镇上卖菜，凌晨四点就起床剁馅。案板与砧板碰撞的声响穿透薄墙，惊醒沉睡的村庄。我裹着棉被蜷在床上，听着她沙哑的嗓音与菜贩讨价还价："多给两斤萝卜行不行？我家那口子腿疼，得用红萝卜补。"卖菜人最终多给了半筐，母亲却坚持按市价结账。她布满冻疮的手攥着钱，在路灯下数得格外仔细。

去年暑假我高考冲刺，母亲在台灯下帮我整理错题本。她戴着老花镜，用铅笔尖在草稿纸上勾画重点，笔尖偶尔戳破纸张。某个深夜，我发现她伏在桌边睡着了，眼镜滑到鼻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笔标注。月光从纱窗漏进来，照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纸页上织成细密的网。

最震撼我的是她照顾患病祖父的时光。老人卧床三年，母亲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熬制中药。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她半跪着给祖父喂药，药汁顺着老人干裂的唇角滑落。有次我撞见她偷偷抹眼泪，原来祖父总嫌药苦，她却把苦味咽进心里。后来我发现，她悄悄把三分之二的药汁自己喝了，药渣再熬一次。

上个月陪母亲去省城复查，在高铁站候车时她突然晕倒。急诊室白炽灯下，我看见医生说她长期贫血，指甲盖泛着青白。她却笑着说："没事，我还能再撑两年。"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臂缠着纱布，露出狰狞的烫伤疤痕——那是三年前为救落水邻居留下的。邻床老人感叹："这大冬天的，她愣是光着膀子往冰水里跳。"

前些天整理旧物，翻出母亲年轻时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写着："1978年9月12日，今天在公社学缝纫，终于能做自己的衣裳了。"字迹稚嫩却力透纸背，像株幼苗倔强地破土而出。她总说往事如烟，可我知道，那些在煤油灯下织布的夜晚，在田埂上抄书的清晨，早已化作她生命年轮里最坚硬的纹路。

此刻我站在窗前，看母亲在阳台侍弄花草。她正踮脚给月季修剪枯枝，银发在风里轻轻摇晃。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即将抽芽的老树。我终于懂得，母亲不是超人，只是把平凡日子过成了诗行，用皱纹里的故事教会我：生命的重量，在于把每一粒尘埃都捧在手心。